周末的网吧里没有一个空位置。欣然排队等到10点钟,终于等到了一台机子。乐晓凡看到她上线,发来一长串符号,说:“你终于来了。”他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
他问她好点了没,她说:“我本来就没什么。”“那你为什么要哭?”“可能是酒喝多了。”她敲出一行字,不想再提饭桌上的事。“喝那么多酒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又想起写过的日记,那些过往就像硬伤留下的疤痕,又牵拉得她心里一阵酸痛,但她却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小时候。”于是,她把梦里的故事重复了一遍。
乐晓凡听完后说:“可能你是想家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忘了吧。”她问:“你会想家吗?”
“也许有点吧!”他打了一串感叹号。“你为什么打这么多的感叹号?”他叹了口气,回过来一行字:“我觉得你应该生活得很幸福。”
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是幸福,幸福是什么?她闻着呛鼻的烟味,熏得睁不开眼睛。“那你幸福吗?”她问他。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幸福不幸福的,过日子,不都那么回事吗。”“你不是才二十四岁吗,怎么就成了老头子?”“比你大,那就是老头子。”“那你给我讲讲你这个老头子的故事吧。”
乐晓凡就跟她说了一些事,但都是学生时代的往事。有两三个女生,似乎与他有些关系,但仔细一推敲,她们与他的关系,甚至还比不上她和文轩的关系,因为他们压根儿连天都没有在一起聊过。
网吧的门锁上了,已经到了午夜,该走的走了,该留的留了。欣然在一大群男生中,靠着窗户包了夜。因为她下午睡了一大觉,所以到了晚上,脑子里反倒比白天更清醒。网吧就在校门口,包夜的几乎清一色全是西城大学的学生,男生几乎都在打游戏,女生几乎都在聊天。打游戏的几乎全是活泼开朗人,聊天的几乎都是内向温暾人。她们在网上聊啊聊,似乎一夜间天涯咫尺、电脑里的人就在她们身边。
乐晓凡说了很多同学的事,但对于自己,提得很少。“你就讲一点你自己的故事吧。”乐晓凡推来推去,不知道从哪里讲起,“你想听哪一段?”
“随便讲吧,只要不是老讲你同学就好。”“我的故事啊,十天八夜都讲不完。”“那就挑重点。”“好吧,那你等几分钟,我去买瓶水。”
她就等了一会儿,他再次回来时,就跟她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太行山的群峰上,植物长在石板缝里,根扎得很深,长年青山绿树,绵延了几千里。群峰的石板深处,是埋藏千年的古木,如今,古木早已石化形成了炭。这里,如今蕴藏着中国最丰富的煤。乐晓凡的家乡,就在这太行山上的一个山村里。别处的山村,人一般居住在山坡上或者山底下,但这里的人,怕下了雨,水从石板上流下去冲垮了房子,就住在山顶上。
每到春天,山上就会刮大风,风一吹,松柏的针叶就会沙沙地响,风吹到脸上,就像被针扎。女人们总是包着毛巾,男人们总是戴着帽子;夏天,知了会停在松柏上不停地叫,从白天叫到晚上,从晚上又叫到天明,夜里,萤火虫飘来飘去,孩子们总要听着知了的叫声才能睡得安稳;秋天了,天会变得格外高,天空是蔚蓝的,一尘不染,偶尔飘几朵白云,也是洁白无瑕;冬天,气候十分寒冷,家家户户都生着炉子,但青石板砌成的房子不隔热,挡不住严寒。每次下完雪,松柏上就会落上厚厚的一层,象圣诞树,孩子们打雪仗,一不小心,摔倒在石板上,就会碰得鼻青脸肿。十八岁那年春天,在高考前的一百天……
欣然听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好大一会儿。“你十八岁那年春天,怎么呢?”她催了好几遍,他才回过来,“我爸爸一直是病着的,在我高考前的一百天……哦,不,是在前一年冬天,他没日没夜地咳,咳出来的全是血。”
“他得的是空洞型肺结核。那年冬天我妈妈每天守在他床前,捧着痰盂,大气也不敢出。有一天他对我妈说:‘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也不要太为我忙活了,这几年生病,借了不少钱,别再花冤枉钱了,孩子还要上学。’”
“爸爸说如果他能熬过那个冬季,这一劫就算过去了,如果熬不过去,往后的日子里,我和哥哥两个就全靠我妈了。他说万一挺不过冬季,就让我妈找个好点的人早点改嫁,把我们拉扯成人……”
“我妈哭着骂他是乌鸦嘴,说好端端的一个人胡说些什么,说这病又不是绝症,三年都挺过去了,还能挺不过一个冬天。那年冬天比往年冷了很多,气温达到零下二十六度。”
“太行山里,雪一场接一场地下,积雪压折了一批又一批松柏树。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踩进去,埋过了膝盖。那年冬天十分漫长,春节过后,气候终于开始渐渐变暖,院子里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春天到了,妈妈高兴地说,你看这不就到了春天,你说到了春天你就没事了,现在春天来了,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果然,爸爸的病情有所好转,一家人都很高兴。一天,爸爸说,我想吃红烧肉,你能不能给我做一碗。妈妈就托人去县城买肉,那人回来说,现在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哪里有卖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