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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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2/24 18: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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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乌鸦时代

作者:汪剑钊

对于诗歌而言,这是一个乌鸦的时代。

老实说,这句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年,我应春风文艺出版社之约,编选一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现代诗选,拟与《朦胧诗选》、《后朦胧诗选》配套出版。但是,诗选编成送交终审时,该省出版集团某位领导认为,其中有个别作品调子灰暗,不宜出版。更糟糕的是,他并未说明究竟是哪一首或哪几首作品。这样,我和责任编辑也就不知从何处予以调整。他的这个意见使得这部诗选至今还搁浅在那里。这是让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我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辜负了朋友们的信任,对不住那些把稿子寄给我的诗歌兄弟。也正是在获知那部稿子被“枪毙”的消息的刹那间,我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觉:在这个时代,诗歌是一只乌鸦。

我们知道,在中国,乌鸦向来被当作不祥、凶险的象征,民谚里就有“喜鹊报喜,乌鸦叫丧”的说法。一个人清早出门,倘若碰上乌鸦在聒噪,就觉得晦气透顶;在日常生活中,偶然有乌鸦粪掉落在某人身上,更被认为是倒大霉的先兆。乌鸦在西方的名声也不大好。在古希腊的神话传说里,乌鸦便是因为懒惰和不诚实而受到了惩罚。据说,阿波罗曾经拿出一个大银杯,命令乌鸦到河边舀一杯净水给宙斯上供。谁知乌鸦跑到一棵无花果树上打起了瞌睡,直到一个熟透的无花果落在头上,才惊扰了它的好梦。乌鸦吓了一跳,嘴里衔的大银杯“啪”地一声掉下去,正好砸在一条大蛇的身上。于是,乌鸦就叼着那条蛇飞回来。阿波罗责问它,它就撒谎说:“这条蛇跟我捣乱,所以我没能舀上水。”阿波罗知道这是在撒谎,就狠狠地惩罚它,把它原本一身漂亮的银白羽毛变成了黑色,同时让其优美的鸣叫声也变得嘶哑难听。至于拉封丹的寓言《乌鸦和狐狸》更是让乌鸦愚蠢、自大的坏名声流播甚广。

之所以认为诗歌(在更多的情况下,实际是指称诗人)是一只乌鸦,无疑与诗歌在当代社会的地位和处境有密切的关系。毋需否认,由于处在一个非常态的转型期,人的自然性和精神性正遭受着严重的剥夺,以诗性为代表的人性化生存方式面临着崩溃的危险,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精神内部出现了一种极端主义的变异,一方面,*治继续在行使它的“领导权”,对文学和艺术竭尽其控制和压迫的可能,迄今为止,我们许多文学作品仍然是某种*治意图和导向的注解;另一方面,经济已经崛起,并逐渐成为一个时代的艺术形式,人们以往用来创造诗歌的智慧,而今被用作了广告词的撰写,至于从前进行绘画、雕塑的才华和技能,则被消耗在了大小建筑的装修之中。

在这样一个时代,选择诗歌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很像福斯特那个著名的比喻,是拆除了现实的屋子,来建造一座虚构的城堡。或许任何时代的诗人都生不逢时,但当代的中国诗人对此可能体验更深,他们天性里的浪漫精神很难找到一块纯净的浪漫主义天空。太阳已经下山,月亮尚未升起,玫瑰的花*也已逃逸,留在世间的只有现代主义的乌云和暧昧不明的后现代主义*昏。于是,即便是雪莱、济慈、普希金、海涅再世,他们都不再可能是讨人喜欢的夜莺。但是,如果他们依然渴望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么,不论愿意与否,都只能充当“乌鸦”的角色。

正如乌鸦在误解中受到歧视和排斥一样,现代诗和诗人们同样因为理解上的困难而饱受世人的指责。我们记忆犹新的是,朦胧诗出现之初,最为人诟病的一点,便是“读不懂”,二十多年过去了,这“读不懂”的傲慢似乎仍然盘踞在我们的读者(包括不少评论家)中的脑海里。根据他们的逻辑,“我读不懂,该负责任的肯定是你”,“连我都没读懂,可见你就是没写好,”而从不检讨自己是否作好了阅读的准备,从不问自己为阅读现代诗付出了多少努力。就是在这种阅读心理定势的驱使下,人们把诗歌的前卫性当成“妖魔化”的事物拒之门外,因此,他们也顺带着放逐了与前卫性相伴的诗歌创造。这种现象的存在,在评论家那里,主要出自他们虚妄的话语权力,由于早期的工作成绩为其设置了一个浮出地面的高台,他们也就天真地觉得高台上的自己有着思想上的“高身材”,可以居高临下地评判一切;在普通读者那里,则跟上个世纪一度风行的文学“大众化”运动有很大关联,一个原本以普及为主题的短期目标,在特殊的年代里,得到了无限地扩张和延伸,在各类文学教科书中,甚至被界定为一个终极性的追求,显然,这种做法所引发的后果就是,丰富的向简单的压缩,前锋撤退到后卫的位置,它纵容了思维的惰性和精神诉求的平庸化。

上述傲慢和惰性,与现代人在快速转型的生活里形成的浮躁相结合,造成了当今文化素质普遍下滑的趋势。试想,在一个误以为麦当劳和肯德基就是正宗的西式大餐,从而拥有比满汉全席更大的诱惑力的时代里,诗歌如何能从卡通剧和肥皂剧那里争取它的受众呢?

诚然,不祥、阴郁、绝望、颓废、虚无、神秘,等等,是现代诗所着力体现的一些东西。但这恰恰是一些凝聚了现代人生活特性的真实情绪和体验。高科技的发展和普及,我们的现代生活出现了更多的可能性,但也暴露了比那些可能性更多的缺陷和断裂,从而打破了从前的和谐与平衡。今天,我们放眼望去,随处可以看到的是:高分值的希望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失落,对意义的追问遭遇了越来越多的讥讽与嘲弄,现实生活中的偶然与荒诞加大了认识上不理解的外延,等等。现代诗作为对现实的表现或折射,必然要涉及这部分内容。因此,生活在现代的读者指责现代诗在调子上的灰暗并因此否定其存在的合理性,无异于一个病人指责诚实的X光镜泄露了他严重的病灶。不幸的是,指责是那样地理直气壮,在恐怖和灾难降临的前夕,我们的诗歌就这样被看作了一只讨厌的乌鸦嘴。

相传,乌鸦的血可以擦亮人们的眼睛,得知这一点,我们的诗人大概可以得到少许的慰藉,或许,由于他们的存在,人们可以看清被世俗生活所蒙蔽了的真实。另外,鸟类学家告诉我们,乌鸦具有不少优点,譬如:杂食性,忠诚,反哺。与之相对照,现代诗似乎同样具备这些特性,首先,它有一个强健的“胃”,就内容而言,举凡生活的方方面面,诗人们都敢于吸纳进来,在形式上,叙事性、戏剧性、口语等因素作为亚体裁纷纷出现,诗歌越来越体现出某些综合性的特征;其次,新时期以来,诗人们在自己的领域里孜孜不倦探索着汉语言的艺术,其作出的贡献可以说超过了任何一种其它文体;至于说到反哺,青年诗人调整了相当部分老一代诗人的诗歌观念,并且还为后者的写作提供新的艺术经验,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年,现代诗的鼻祖爱伦·坡发表了一首题为《乌鸦》的诗歌,笼罩着全诗的是一种忧郁、恐怖、绝望、神秘、阴沉的气氛。在这首诗中,不断重复出现的一句话或者说一个单词是“nevermore”(永不再)。它仿佛是一则谶言,预示着诗歌的浪漫主义时代“永不再”。而在一个浪漫不再的背景下,做一只说明真相的乌鸦,应该是当代每一位诗人的宿命和光荣。

与诗同行思想有韵wang-jian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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