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比之说谎、虚荣、饶舌、酗酒或其它存在于脆弱的人心中的恶德还要厉害
这里的报春使者,当属达子香。
它开花最早。
先开花、后长叶,到了春季、到了花期,开放得铺天盖地,满山满谷清香扑鼻。
满族称之为“安春香”。
达子香是满汉融合之后汉族叫法,本来的那两个字为贬义词,会影响平台给的流量的。
所以,笔者就用“达子”二字来替代,大家说,寓意是不是更吉祥了呢?
汉族叫它满山红、七里香。
达子香绽放时,农家院内猪圈里的三头、五头猪也在快乐地成长着。
它们一般都是本家的猪崽,要选完全黑毛的,普遍是两头公猪、一头母猪。
家境特别富裕的才有能力养五头。
被阉割后的少年猪,有专人喂养。
不许打骂。
因为负有光荣而神圣的使命,所以在它们生前是享有一定特权待遇的。
它们是祭祖用的,学名叫牺牲、叫祭祀猪,昵称使唤猪。
“日子旺,敬祖上,狗大孩子胖”;
敬祖上,也就是请神和祖宗回家吃筵席。
满族人民的祭祖活动,曾给童年的笔者留下了极深的记忆。
其中最深刻、最难忘的,当属祭祀“佛头妈妈”的“避灯祭”,以及“背灯肉”了。
正如我曾用满腔热情博了一场烟花,此时却用黑色的眼睛找寻阳光以祭奠一段年华。
笔者并不是出在满族家庭。
但是,我出生成长于一个比较特殊的环境。
世事几经变迁,到了童年,我们那个集聚着东三省(甚至内蒙)各民族(除却回族和朝鲜族)师生的院子终于定下了一个新名字:
民族中学。
在这个院子里,我知道了那些民族教师的姓氏读音,比如:
阿读à,不读ā;
那读nā,不读nà;
鄂读ào,不读è;
额读è,不读é;
那时身边的人和事,自然也就会有机会成为笔者60年后的回忆了。
童年,记忆都是朦胧、模糊的,所以嘛,一旦本文以下内容有所谬误,不涉民族情感,都怪岁月太久远,年老忆年幼,自己大有不自量力的嫌疑。
……
当时,社会上有场运动,被称为“社教”,父母大人就双双被派遣去忙了这个。
于是,我被“携程”到了一个长大才知道,史上称为“宁古塔”的地区,还好,没出本省。
在那里,我的生活圈内就出现了更多的真诚淳朴的满族玩伴和德高望重的满族老人——其中自然不乏老“穆昆达”、老“叉玛”。
穆昆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族长;
叉玛,就是萨满,被认为是沟通人和神的信使。她们的承袭方法很是神秘、严格,多以母女、婆媳相传。
本文所要讲述的故事,自然是来自于满族老人们的口口相传。
他们没有一位是本硕博连读出身的,就是连小学都没有上过,所以嘛,只能是讲故事,不是信史。
说明一下,本文的民俗是靠谱的、信仰是靠谱的,只不过崇拜的起源的确是经不起考证、推敲,笔者不会为此与学者展开争辩。
待到阴历的七月十五,人们就开始上山去采集达子香了。
这些花草经过阴干后,会被轧成面儿(粉末),再用净纸包好,以备祭祀时焚用。
满族人家供祖只烧达子香,不用一般香。
他们对祖宗是非常尊敬的,称祖宗为“祖上”。
祖宗板叫“位板”、供祖叫“立位”、祖宗板因年久更新叫“换位”。
日子过得比较兴旺的满族人家,都会立位。
立位时,要请来木匠精心打制位板等祭器。
所谓精心,是指每样器具都必须用吉星尺排尺寸,长短尺寸一定要赶上尺上的“吉星”。
当年围观的手艺,也不知道当下失传了没有。
打制完毕后,会被请进长辈所住的西上屋,供在西山墙之上。
两个位板中间靠下的位置贴一张大红纸写的“福”字,“福”字下边贴一张“素洋房”。
“素洋房”是用蓝色、黑色加白粉色画的一张画,上有一片松林,远处有山,近处有水,前边一道小桥,桥下还有莲花,松林边是几所房子。
因是素画,就叫“素洋房”。
现在大约都是印刷的彩色了。
记得笔者还曾见到过一副珍藏在“祖宗匣子”中的挂像。
当然,是画出来的。
是玩伴为了炫耀,我才得以瞻望的。
他把祖宗匣子从板子上捧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取出这个画轴。
画上画的是一棵大树,树下拴着一匹白色大马,一位旗装的将领,他端坐在石头上休息。
玩伴说,画上的这位将领是他家从龙入关的第一位祖宗。
我问他,这位祖宗是多大的官?
他说,是个哨长。
长大后,我隐约知道,哨长能统率30多人,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排长吧。
当时很羡慕玩伴有着这样的祖上。
再算,到现在,那张画至少已有年的历史了。
当下,很羡慕玩伴能够传承这样的挂轴。
对了,他家祖宗匣子里,除了挂轴,还有两只喜鹊或是乌鸦的雕件,年纪太小,又不许把玩,所以真的分辨不清楚了。
至于玩伴是否因对祖上的不敬而受罚,记得是没有。
也许,这次“光宗耀祖”的活动只有我俩知道,做得很隐蔽吧。
这里的金秋很短,白雪来得很早,严冬很漫长。
忙完秋收,猪也养肥了,满族的子孙们就会怀念起先人来:
喜庆丰年必须先敬祖上、要共享。
于是,男女老少,人人动手,开始准备祭祖。
场院收拾利索了,定下个日子,便通知远近族亲前来“老院”欢聚一堂,庆祝丰收。
十月初一之后,各家就陆续开始举行全族大祭了。
每处的场景都相同:
老太太们挑芸豆;
青年妇女淘大黄米;
黄米酒(又叫“米儿酒”)是早已酿成,此时淘米是为了蒸粘糕。
男人们有的穿蒸粘糕用的簾子,有的搓绑猪绳。
在即将到来的祭祖期间,是不许抽烟喝酒的,更不许吵闹和说闲话。
要听老人们讲祭祖的“揆程”,也就是规矩:
轧好的黄米面、烀好的芸豆,要放在西炕上;搓绳、穿簾子的必须跪一条腿;
这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揆程。
孩子们最爱听的,依旧是佛头妈妈的故事。
“传说明代有个李总兵”,老人们惯用这句开场白来吸引孩童的注意力。
笔者现在知道是李成梁,但是当年不知道啊。
老人们也真不一定知道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对以下剧情和悬念的展开:
一天晚上李总兵洗脚,一个名叫罕头的茶童给他打了洗脚水,看着他洗脚。
罕头发现总兵脚心有三颗红痦子,便说:
“大人脚心长红痦子呢!”
总兵说:
“我全靠这三个红痦子了,它是主贵的,要不就当总兵了。”
罕头说:
“我这左脚心有七颗红痦子。”
总兵一听便着急地问:
“是真的吗?你脱下袜子我看看!”
罕头脱下袜子,果然左脚心上有七颗红痦子。
总兵一看,贼心不禁又惊又喜,心想:
“钦天鉴观星象,说出了真龙天子,想不到这个真龙天子竟会落在我家。
明日进朝见驾,把罕头一交,这一功可就不小啊!”
罕头,自然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了,这是为了避讳吧。
至于故乡不远处的龙江县也有个“罕头村”,与他有无关联就不清楚了。
老人们会继续讲:
回房中,李总兵高高兴兴地对小老婆说:
“到处抓真龙天子,没想到竟落在我家了!”
小老婆问:“是谁?”
总兵说,“是罕头”
小老婆又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总兵说:“他脚心有七颗红痦子为证,是紫微星,将来一定当皇上。”
“那可怎么办呢?”
小老婆装作替总兵想办法,其实内心却很焦急,因为罕头对她有过救命之恩。
“明天早晨上朝见驾,把他抓去砍了头,我这大功就告成了!”
说完就,总兵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总兵起早走了。
他的小老婆急忙到书房唤醒罕头,告诉他事情的经过,让他赶紧跑。
罕头胆小一个人不敢跑,小老婆又找来比罕头大两岁的茶童王镐,叫他俩一起跑。
并命人急速备上大青、二青这两匹快马,催他们快跑。
两个茶童长相差不多,平素又挺要好,便一起逃跑了。
我至今仍感觉老人们口中的“小老婆”是最接地气的,即使现在看到她本来有名字叫“喜兰”或者“梨花”,依旧认为是与讲揆程的场景格格不入的。
李总兵下朝回来,发现罕头没了,知道准是小老婆放他走了,便不容分说把小老婆剥去衣服,挂到百尺高杆上,用乱箭射死。
随后,领人马去追捕罕头。
王镐和罕头听到后边有声音,知道追兵赶上来了。
王镐一看不好,心想这样下去谁也跑不了,不如想个救罕头的办法。
于是,他急忙和罕头换了衣服和马匹,让罕头赶紧跑。
他在后边走另一条岔道慢慢跑,李总兵撵上一看才知是王镐,这时罕头已经没影了。
李总兵带领人马继续上路追赶,可这时已日落西山了。
罕头一看,后边追兵又撵上来,他已经跑得人困马乏。
正当此时,一群乌鸦飞起来,遮天盖地地将他围起来。
总兵一看是一群乌鸦,而且天已经黑了,便带领人马回去了。
故事讲到此处,也就进入了高潮和尾声。
危险过去了,乌鸦也散开了。
这时,罕头面前忽然刮起一阵旋风,并听到如泣如诉的话音:
“我死的真惨啊!把你放走后,总兵回来不容分说,就把我剥去衣服,挂上高杆,一阵乱箭将我射死,我死得好苦呀!”
罕头说:
“我明白了,日后我如果得席位,就封你为佛头上的妈妈。”
记住了,“万佛之首的佛头妈妈”就是这样来的。
这就是我们祭神、吃背灯肉的由来。
所以,我们祭祖时常说,先祭王镐,后祭亡灵。
再有,以后谁都不准打乌鸦,祭祖时也要祭乌鸦,因为乌鸦救驾也有功。
老人们的结束语也是出奇的一致。
虽然老人们讲了许多年、许多辈的这个崇拜起源不具有任何权威性,故事结构也只是差强人意,但是,笔者当年是多么的深陷其中啊。
为什么今天讲述这个版本,而不是去讲更严谨或是更香艳的其他版本,原因就是因为这是我亲身聆听过的“真实”。
各路专家学者的考究版很多的,治学的读者,可千万别采信这篇。
“万佛之首”、“佛头妈妈”的地位有多么的贵重,当年真心不懂。
既然说到,就大概给朋友们讲一讲。
满族人民所崇信的神灵众多,妈妈神就是其中的“原始神”,并且妈妈神不止一位。
在“宁古塔”,满族人家都有装神佛的专用皮袋——“妈妈口袋”,里面就装着一个老头形象的猎神和二十七个老太太形象的妈妈神;
这些妈妈神们中间有天神、风神、火神、河神、路神、树神、大力神(虎山神);
此外还有日神、月神、山路神(窝瓜妈妈)等等。
在这漫天的神佛中,满族人民所祭祀的“家神”,在大多数地区却只有福神、喜神和佛头妈妈这三位。
她们被称为祖先神。
佛头妈妈,源自努尔哈赤的金口御封,有清以后,自然就成为众神之中最为尊贵的那位。
给予如此崇高的礼遇,代表着满族人民期望着通过感恩的桥梁,走向光明的未来。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尽管专家们考证出了“佛头妈妈”、“佛托妈妈”、“佛朵妈妈”、“完立妈妈”、“万历妈妈”、“歪里妈妈”或“喜兰妈妈”、“喜勒妈妈”、“柳树妈妈”等数不尽的起源,但是,笔者顽固地坚信,“佛头妈妈”一定是那位“小老婆”。
祭祖的第一天,主妇们在凌晨两点多钟就起来蒸糕。
蒸好糕天也大亮了。
在西炕上立起供神的幔帐架子,挂上幔帐(俗称幪子)。
有的人家在幔帐内供索罗条子或其他人形神祗。
其下,会摆上两张炕桌、香碟和四块蒸糕。
一切齐备,主祭的叉玛喊道:
“全族跪下!”
给祖先满上三盅米儿酒,然后全族磕头。
奠酒完毕,族人吃糕。
吃完糕开始“拿猪”。
不许说抓猪或杀猪,要说拿猪或使唤猪。
这头猪,被卸成大块,煮七、八成熟,捞出大件摆在木槽里供祖。
族人再次磕头。
稍事休息,撤掉供肉,族人吃肉,叫吃“老虎肉”意思是像老罕王放山吃老虎肉一样。
下午,要拿的第二口猪,是那头母猪。
这是是祭献给佛头妈妈的,代表着罕头后人对她的哀悼。
这口猪卸后煮好也摆件子,放在槽盆里,供在位板前。
烧达子香时把香碟由位板上请下来,碟内放上净灰,然后将达子香连叶带枝轧成香面,放在槽内点燃。
点燃达子香叫描香,先放净灰是为防止燃烧香碟。
摆完件子已是掌灯时分。
遮上窗户,人们都摸黑跪在地上,要在北边留出一条过道。
主祭的叉玛发话熄灯。
祖前桌上放块肉,旁边放一把菜刀。
由主妇拜祭。
礼成,她起来之后蹑手蹑脚地把肉拿走。
走时要故意把刀动一下,弄出个响动。
叉玛听清主妇已走到门外后,便会召唤点灯。
待灯燃起,屋里的人们便鸦雀无声地开始磕头。
行过礼,开始煮肉,大家等待吃“背灯肉”。
吃肉时又熄灯,摸着黑吃。
学者们称为“避灯祭”。
为什么祭祀佛头妈妈时必须摸着黑来吃“背灯肉”呢?
据老人讲,因为佛头妈妈临亡的时候是赤身露体,是被乱箭射死的,
所以祭祀时就不能点灯了……
在“宁古塔”沿江向阳台地上,或依山傍水的所在,有着留下我儿时身影的村落。
毛石房基,土坯院墙,房山挂有“拉合辫”;
红松木做房木,人字形的房顶苫羊草;
牤牛顶架,七道檩子,或者大柁之上架二柁,柁上五檩五樛;
五间或三间的正房,视家境而定。
……
南炕上下四扇窗户,上窗外面糊纸,下窗上玻璃。
北炕单扇纸窗。
院内东厢房据说在旧社会是伙计(长工)屋子,西厢房多为碾、磨房或仓房。
院内以木为栅,猪圈、鸡架、牲口棚、柴禾垛等都安排的得当。
……
这样的院子里,常常会飘荡出女主人的歌声。
这是玩伴的母亲或祖母边悠摇车边对他的弟弟或妹妹吟唱:
“悠悠嗻,巴布嗻,
悠悠小宝睡觉嘞!
狼来嘞,虎来嘞,
麻胡跳墙也来嘞!
悠悠嗻,巴布嗻,
你阿玛出兵发马嘞!
大花翎子,亮红顶子,
挣下功劳是你们嘚
……”
麻胡,就是传说里山中的魔怪,当年我也有些敬畏它。
这与我在城里听到的“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有着很强烈的时代反差。
似乎,大清还没有消亡。
下面,将要讲述的只有飘远了的年代……
这里讲的只是一段故事、一段传说,如存在对神佛的冒犯之处,实非本意。
笔者无意于激发、引导各种不良情绪,更无意于影响、重构读者朋友们的心理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