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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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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茫茫大雪，覆盖了白山黑水。零下三十度的低温，冻僵了这个东北小镇。所有的人，都躲在室内，不愿出门。
不过鲁宾不行。年届八十的父亲骨折，在家养病，想喝芝麻香型水浒特曲，他得出门去找。
这是一件难事，因为这种酒，是老家郓城多年以前生产的，现在已经很难找到。母亲劝说道：“宾家爹，知道你爱喝酒。可是，鲁宾给你拿来那么多水浒酒，你一天换一样地喝，这就不错了。现在非要找那多少年以前的酒喝，这不是难为孩子嘛！”父亲说：“我卧病心闷，又嘴谗难抑，喝过那几样酒，就又想起了水浒特曲，你知道，那种酒，喝一口满嘴芝麻香，令人着迷啊！
老人的需求就是自己的使命，这酒，鲁宾当然会尽力去找。
父亲说过，当年爷爷也是八十岁生了一次大病，那时芝麻香型水浒特曲很受赞誉，但比较难搞到。自己托人从老家郓城带来两瓶，都让爷爷喝了。爷爷喝了这酒，高兴得给孩子似的，病很快开始好转，此后又活了十多年。这一次，父亲又提到这事，说明他也是渴望自己能得到康复，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
鲁宾是个孝子，从小知道体贴亲人，关心长辈。无论是以前在老家跟着伯父伯母，还是在东北跟着亲生父母，只要发现长辈有什么心愿，他都会尽力帮他们实现。这一次，为了能让父亲过过酒瘾，冰天雪地又算得了什么！
二
上午半晌，鲁宾便去找酒。他穿上驼绒大衣，戴上兽皮棉帽，帽沿口罩间只露一双眼晴。开门时，一股强风裹着雪花吹来，鲁宾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地上雪很厚，可以没到膝盖。鲁宾一步一步，艰难地向自己家走去。尽管知道自己家找到的可能性很小，但鲁宾还是想让再找一找。家里存放过的酒不计其数，或许在哪个角落，就能找到一瓶被遗忘的水浒特曲呢！
鲁宾一家三代都善喝酒。当年爷爷初来东北黑土地，靠着带来的一小坛郓城酒，建关系，交朋友，很快打开局面。爷爷说，只要有酒在，便丢不了家乡的英雄气。由于酒量大，喜欢喝，为人仗义，街坊们有婚丧嫁娶、大事小情的，都愿请他出面。后来，父亲和鲁宾也都继承了爷爷的秉性，为人义气当先，平时喜欢喝酒。当然，也有那喜欢说笑的，送他们外号，称爷爷“老酒篓”，父亲“大酒篓”，鲁宾“小酒篓”，他们的真名实姓不一定人人知道，绰号却妇孺皆知。
父亲骨折后，医院治疗。那阵子，开刀，输夜，里里外外都是鲁宾照料。侍伺老人是个累活苦活，劳心劳力，最难的是一天天被病人的痛苦揪扯着，比痛在自己身上还难受。正因如此，长得五大三粗的鲁宾，一下子瘦了一圈。
好在家里有酒。出门时喝上几口酒，可以使血液流动得快些，增加御寒的能力。从医院回来时，也可以喝几口，解解乏，好好地睡一觉，调节好身体，医院时有充沛的精力。
家里的酒虽然不止一种，但鲁宾存得最多、喝得最多的还是水浒酒。那是老家的酒，除去口舌的享受，还有一份浓浓的乡情在。
不只鲁宾本人，从爷爷，到父亲，到鲁宾的亲戚朋友，都把水浒酒当作一种感情寄托。无论谁回老家，别的不一定带回来，水浒酒那是肯定少不了的。尽管从前上火车，倒汽车，带多了物重难拿，但还是克服困难，尽量多带点儿，回到东北，分给亲朋。年岁多了，各种系列的水浒酒他们都从老家带过。有些酒瓶舍不得丢，便摆在家中收藏。无论是水浒老窖、水浒特曲，还是水浒王、水浒英雄，在他们那里，都会有相关的佳话趣闻产生。
当年，爷爷带着一家人闯关东，来到这里。那时，伯伯已经成家立业，不能随爷爷远行，便留在老家郓城。爷爷与奶奶一起，带着年龄尚小的父亲和姑姑离开了家乡。鲁宾的父亲长成娶妻，生有二子一女：哥哥、鲁宾和妹妹。伯伯没有生育能力，由爷爷做主，把鲁宾从小过继给伯伯，所以，鲁宾是在郓城老家长大的。只是后来，郓城那边伯父、伯母过世，东北这边哥哥早夭，父亲母亲年高思儿，鲁宾才重新回到东北。此后便一直在东北发展，成家立业。鲁宾自然成为东北与郓城两地联系的使者，他往东北带水浒酒，邀亲朋们喝水浒酒。亲朋们想喝什么酒了，家里没有时，总会到鲁宾这里来找。
这一次，轮到鲁宾自己回家找酒了。他祈求神能保佑，让自己找酒的心愿达成。他敬神，也敬父母，他认为，父母就是自己的两尊神。
三
回到家中，来不及坐下歇息一下，便急着找酒。他翻箱倒柜，把家具拉得很乱，最终也没找到。妻子看到他神情沮丧，便来问他原由。知道鲁宾在找水浒特曲，便急中生智，打电话给自己娘家弟弟，看他那里有没有。
妻子知道，如果弟弟家里还有水浒特曲，肯定也是鲁宾以前送给他的。弟弟也喜欢喝酒，那些喝酒的讲究，多数是跟他姐夫学的。鲁宾从郓城迁到东北后，自主创业，办了个小剧团。在戏曲方面，鲁宾是个行家。郓城是戏曲之乡，城乡上下戏班很多，鲁宾的伯伯就是本村戏班的头儿。鲁宾从小出入于戏班，受到熏陶。高中毕业后，他直接到戏班演戏，由于聪明伶俐，文化又过关，很快成为台柱子。伯父伯母去世后，鲁宾来到东北，没有别的事做，为了营生，便试着发挥自己的特长，招了一班徒弟，教他们学戏。这些剧团员工中，有姐弟二人，一个后来成了鲁宾的妻子，一个后来很自然地成了他的小舅子。
小舅子不光武生行当学得好，而且喝酒也是个人物。“酒活”熟练以后，小舅子跟着姐夫联系演出，拉场子，搞公关，征战一个又一个酒场，真是召之能来，来之能喝，喝之能胜。
有一次，他们到矿山联系演出，矿长不想让他们演，原因是自己妻妹办的小剧团早已联系好来演出。鲁宾不甘心失去这个机会，还想软缠硬磨，便请矿长喝酒。矿长是个有名的喝家，自恃酒量大，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对鲁宾剧团演出的事，矿长说，咱们吃饭交个朋友可以，演出的事就别提了。鲁宾给矿长讲自己剧团的长处，讲朋友互助之道，还是不能打动矿长。矿长说：“要想来演出，除非咱俩一对一吹瓶，你能把我喝倒！”鲁宾虽善喝，但在生人前面心里没底。不过为了争取演出机会，也只能豁上命一搏。那次，矿长和鲁宾各自喝了三斤酒，都醉得不省人事。那边小舅子与矿上的办公室主任对喝，虽然没喝到鲁宾和矿长那个量，也都喝得双双趴下。双方，四人，一个个喝得烂醉，被矿上的人拉到招待所，一醉就是三天。
醒过酒来，鲁宾再与小舅子一起去找矿长说事。矿长故意板着脸说：“虽然喝倒了我，但你鲁团长也醉了，算是打了个平手！”。小舅子一看事不好办，上前争辩道：“我那矿长哎，只要你喝倒了，那就得说话算话！”矿长是何等人物啊，人家官大气度大，人家财大气也粗，人家也是个讲面子的人物。刚才板着脸，只是想逗他们一逗，其实，通过这次喝酒，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增加了对鲁宾他们的好感。见对方想急，矿长的脸立马由阴转晴，笑靥如花，立马把话说了回来：“虽说喝了个平手，但你们也可以来矿演出。从酒品看人品，你们山东人够朋友，冲着这场酒，我也仗义一次，我小姨子的演出改在下半年，让你小舅子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来演出，可以连演三天！
因为这事，矿工们还编了一个顺口溜：“矿头子，酒坛子，爱酒胜过小姨子；小姨子，腚垂子，强不过人家小舅子！”经过那一次，鲁宾更加喜爱这个机灵可爱的小舅子，有了好酒，其他人不给，先分给他点……
鲁宾满心期待，却听到电话那头的小舅子说，他在外地办事。不过，姐姐、姐夫也别急，他可以电话联系一个要好的哥们，当年给过他好几瓶水浒特曲，兴许他那里还能找到一瓶半瓶的。
四
等待最容易感觉时间漫长。鲁宾等不得，便先回到父母家，帮父母做午饭去了。
下午，小舅子直接给鲁宾打来电话，说那个要好的哥们有信了，说他们家有陈年的水浒特曲。鲁宾听罢，真是喜出望外。问清具体地址，披上衣服便出门而去，连围脖都没来得及拿，害得母亲在门里好一阵喊，他却一句话也没听清。
雪是停了，风也不刮了，但路还是很难走。虽然天气寒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趟路，再加上心急，鲁宾身上竟然出汗了。一只黑鸟飞过，不知道是什么名子。鲁宾想起乌鸦反哺的故事，感觉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养老孝老，更是应有的美德。外界不少人赞自己是孝子，其实自己也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都平平常常的，没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啊。比如，父亲有病，医院治疗，然后再送他回家将养，也就是找找车，算算帐，安排安排。父亲想吃什么好饭，自己也就是跑跑脚卖一下，多跑几个地方，对自己来讲，并非难事。这次也是，老人既然想喝那款水浒特曲，虽然费点事，也就是找找亲友，联系联系嘛！其实，他的孝，也是从父亲那里传承过来的。父亲年轻时很有性格，看见不顺理的事常与人冲突，但在爷爷奶奶面前，从不高声大嗓，倒像个小姑娘似的。那年爷爷八十岁得病，为了弄到一种特效新药，父亲冒着严寒跑了两趟省城。医院还没有，得托人通过其他渠道买。父亲找了八个人，喝了三场酒，才把药弄到手。回到家里，爷爷的病开始好转，父亲自己却病了一场……
小舅子的个哥们家，门前拴着一条狗，又高又大，见着生人，两眼露出凶光，“汪汪”地叫着。鲁宾不敢进门，只是让主人回屋将找到的酒送过来。主人将酒递过来时，鲁宾却楞住了：这不是我要找的水浒特曲啊。主人愕然：“那这是什么？”鲁宾把手一甩，说：“你不会看吗，这叫水浒王！”原来，这位哥们是个马大哈，做什么事都是粗心大意的，这不，他没弄清楚咋回事，就把此酒当彼酒了！
五
东北的冬天，白昼短。鲁宾回到父母家，已是掌灯时分。听了鲁宾的找酒情况汇报，不只母亲不忍，就连父亲都要放弃。父亲说：我虽想喝那酒，但不想让儿子这样受累，不好找就拉倒吧！”鲁宾不想放弃，又不想让老人为自己担心，便说：“我看情况吧，这事你们就别管了”。
晚上，鲁宾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条一条地疏理着寻找水浒特曲的更多线索。能找的都找了，唯一剩下的线索，只有妹妹家了。
鲁宾清楚地记得，当年，有个中学同学是水浒酒厂的销售员，自己通过这层关系弄到两箱水浒特曲，让路过老家的妹妹把酒捎回。没想到妹妹回到东北，交给鲁宾的只有一箱，说另一箱在火车上弄丢了。鲁宾不信，怀疑妹妹偷偷留下，给妹夫喝。妹夫老家也是郓城的，是个出了名的酒鬼。尤其是见了好酒拔不动腿，喝酒没少出洋相。水浒特曲好喝，来之不易啊，现在却这样平白无故地少了一半，鲁宾心里着急，还和妹妹吵了一架，弄得很不愉快。
现在，鲁宾再去找妹妹问酒的事，明知很不好说，但为了让父亲能喝上几口他心爱的酒，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妹妹家。
果然，妹妹认为哥哥又来找茬，一口咬定家中从未放过这种水浒特曲。妹夫也来凑话说：“水浒特曲一滴没有，其他水浒酒倒是不少，大哥你想喝哪一种，我陪你喝。”鲁宾哪有心思在妹妹家喝酒啊，他也不想因此事把当年的不愉快带到现在，便自我解释说：“别怪哥哥，并不是我想要旧话重提，而是咱爹想喝那酒，很迫切。咱当儿女的，只要有一点办法，也得满足他老人家啊！”
六
此后，半个多月，鲁宾一直为没找到酒而苦闷。这一天，儿子突然跑到身边，说：“爸爸，你不是要给我爷爷找水浒特曲吗？我知道哪里有卖的！”鲁宾问：“老家又产那种芝麻香型的水浒特曲了吗？没听说啊！”儿子说：“谁说又生产了啊，我是说，咱们这里就有地方卖那种酒，还是当年产的！”“当年产的？”鲁宾根据不信：别说在千里之遥的东北，就是在郓城当地，如今也很难找到卖这种酒的地方喽！他有些生气地对儿子说：“你小子别拿老子寻开心哈，小心我抽你！”听到这话，儿子感到很委曲，说：“我是想帮你，你却爹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儿子生长在这个以孝传家的家庭，不敢有半点不孝之举。此时他虽然被鲁宾说急了，还是不敢在爸爸面前提到“狗”字，而是将“狗”字改成了“爹”。这一改，倒把坐在一旁的妈妈惹得噗嗤一笑，她说：“这句话，改也白搭，在“‘狗’的位置换成了‘爹’，这‘爹’还是成了‘狗’”。儿子听罢，脸刷地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冲出房门。
过了几天，儿子又来一本正经地给鲁宾说，他真的在附近一个代销点见到水浒特曲，并给鲁宾说出了代销点的具体位置。这次鲁宾倒是想开了，别管真的假的，先看看去啊，万一有呢，不就解决大问题了嘛！
鲁宾来到代销点，也不吭声，瞪着两眼在货架上来回巡视，果然发现有一瓶水浒特曲。那瓶子的形状，那标签的图案，都是自己熟悉的，没错！鲁宾高兴极了，立马叫来售货员，指着那瓶水浒特曲说：“我要那瓶酒！”。售货员慢慢腾腾地，在鲁宾身上打量了两遍，然后问：“你买这酒做啥？”鲁宾说“有酒就买呗，难道还得审查？我买酒是孝敬老父亲的！”旁边有个顾客模样的插嘴道：“这酒人家不卖。我昨天要买，售货员死活不卖给！”售货员瞪了他一眼，说：“酒是我的我当家，不卖给别人，但卖给他，他是孝敬老人嘛！”一边说着，一边把酒拿给鲁宾。鲁宾问多少钱，售货员说：”听说你是这一带的大孝子，这酒我送你了，不要钱！”。鲁宾执意要给钱，售货员执意不收钱，几番推让还是不收。鲁宾只好先把酒拿回，以后再来算帐。
七
水浒特曲，早年产的，正宗的，鲁宾把它交给了父亲，这是他这些天来一直寻找的结果。父亲手执酒杯中，高兴得合不拢嘴。这酒，虽然年代久了，但香味依旧不减当年，喝在口中，回味无穷。三小杯酒入肚，父亲却落下了泪水。鲁宾见此，一阵慌忙，赶紧问父亲哪咋回事。父亲说，自己是激动的，感谢神给他送来陈年的老酒，感谢老天给了让他这么个孝顺的儿子。母亲也感动了，他让鲁宾也给自己斟上一杯，品一品这令老头子魂牵梦绕的酒是什么味道，并在这美酒带来的微醺中，享受着拥有孝顺儿子的那份骄傲与自豪。
或许真的得了美酒的神助，半年后，鲁宾父亲的病完全好了，鲁宾也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事业中去--随着时代的发展，他现在也鸟枪换炮，成为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板。
后来，那个在酒厂做过销售的同学给鲁宾打电话说，知道鲁宾寻酒孝亲的事，水浒酒业的同志们都很敬佩。现在他们出的头把交椅酒更耐品味，包你品尝一次回味终生。同学还说，过段日子，方便时，一定给鲁宾捎点过来。
还是母亲心细，他一直感觉这陈年水浒特曲来得有些蹊跷，便留心询问相关情形。他知道酒的发现，是鲁宾听他儿子说的，便问鲁宾的儿子。鲁宾儿子说是听姑姑家的表哥大奇说的。母亲便去问大奇。大奇见外婆这样问，便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外人，便把嘴贴在外婆的耳朵上，小声说：“外婆，千万得保密。这瓶酒是我妈当年怕我爸把好酒喝尽，私下里在别处存了一瓶，时间长了她都忘了。我舅舅一说给我外公找酒喝，我妈才想起这事来。我妈也有一份孝敬我外公的心，只是有些苦衷没法直接出面，那个代销点的售货员是我妈的同学，我妈还让他在远处偷偷打量过舅舅！”
作者：卢明，男，年生人，笔名黄河入海。郓城县委退休干部，郓城县作家协会主席，县诗词学会会长。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菏泽市诗词学会副会长，郓城中国水浒学会理事，菏泽学院水浒文化研究基地特约研究员，郓城县历史文化研究学者。在《光明日报》、《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多种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散文余篇、小说20余篇、诗词诗歌0余首，其中《菏泽赋》在《光明日报》发表。著有《正话水浒》《水浒印象》《好汉文化探究》《郓城文史考略》（三卷）文化书籍六部，主编《郓城文学作品选》《郓城文韵》《水浒别传》《水浒酒故事》作品集四部。在菏泽电视台主讲主讲水浒文化十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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