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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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4/9 17: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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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是一个新兴的旅游城市,又是古战场遗址。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文化发达,还是驰名全国的“曲艺之乡”!方圆儿百里,无论城镇乡村,大人小孩都能唱几句大调曲子,哼两段河南坠子。眼下,两省三市曲艺大赛,马上就要在这里举行。

中秋的月光,把美丽的汉江饭店打扮得更加婀娜多姿,楚楚动人。这时,一阵清脆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从二楼一个窗口里传了出来。这琴声,时而激越豪放,如大河奔流;时而低沉悠缓,像古寺鸣钟,时而欢腾跳跃,似小桥流水;时而轰轰烈烈,赛万马奔腾……住在大楼里的旅客们、全被这旋律征服了,惊呆了,纷纷打开窗子,尽情地欣赏玩味,有的千脆披衣走上阳台,远远地向那窗口望去一一是谁,弹得这么悦耳动听?

她叫韩汀雁,是位刚满十七岁的小姑娘,古桑县人,出生在一个“大调世家”,唱得一口好曲,抓得一手好筝。这次,她随爸爸韩雨一道,来参加两省三市的曲艺大赛,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暗暗攒着一股劲儿,要赛出风格,赛出水平,为家乡人民争光。晚饭后,爸爸到市里瞧朋友去了,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房里,聚精会神地扑在古筝上,操练指法。一曲《高山流水》刚刚奏完,正想喝杯水休息一下。忽然,有人“哒、哒”哒地敲门,同时,传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可以进来吗?”

小汀雁心里微微一跳,连忙打开房门,面前站着一位陌生的老人。他身着深灰色西装,圆口布鞋,高个头,宽肩膀,满头白发,一脸疑云。他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小汀雁,上上下下打量一阵儿,惊讶地说:“哦这么年轻呵!”

小汀雁脸蛋儿一红,低下头来,指着辫稍儿,羞怯怯地说:“老爷爷,请进来。”

老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用商量的口吻,彬彬有礼地说:“小姐,我能看看您的筝吗?”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是从国外来的。小汀雁长这么大,还没听人称过“小姐”呢!她轻轻一笑说:“老爷爷,请进来看吧!”

老人连连称谢,走到那架古筝跟前,擦擦眼睛,弯下腰去。他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看着看着,两眼发直,脸色大变,嘴唇急剧地抖动一阵儿,挤出一句话来:“小姐,这筝…是在哪儿买的?”

一见他这个样子,小汀雁心里暗自吃惊,忙说:“不,是我们家传的。”

“家传?”老人浑身一展,“您父亲叫什么名字?”

“韩雨。”

“韩雨?您爷爷呢?”老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是不是叫韩砚耕?”

“是呀!”小汀雁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他现在哪里?”

“他…十年前……去世了。”

“啊?!”老人如同挨了当头一棒,顿时觉得头昏眼黑,天旋地转,两腿一软,身子一歪,倒在沙发上…

“快来人啊!”小汀雁吓得不知所措,连忙跑出门去,在走廊里喊叫起来。顷刻,住在楼上的客人,纷纷向这边跑来。两个服务员分开众人,挤到里边一看:“啊?项老先生!他怎么啦?”

“先别问。医院抢救!”

旅客们七手八脚,把项老先生抬到楼下,喊来一辆小汽车,两个服务员左右服侍,送到里面。小医院驶去…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也是这样一个秋天。国民党反动派在人民解放军的沉重打击下,连吃败仗,纷纷率部南窜。逃跑的路上,又把沿途的老百姓狠狠抢掠搜刮了一遍。穷人的日子就更如雪上加霜,苦不堪言了。当时,韩砚耕才二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不能眼巴巴地等死啊!就借东家,求西家,拼凑了几个本钱,打算跑趟生意,赚几个活命钱儿。这时,刚好村里有个叫周善人的财主,装了十几船猪,准备到汉口贩卖。砚耕就备礼托人说情,也买了一船猪,和那善人搭帮同路下汉口去。

船队沿着白河顺流直下,进入襄江。这天下午,经过一个名叫胡家集的小码头,忽然一声枪响,岸边划过来三只小船儿,箭一样驶向江心,横在船队前边。二十多名国民党兵,端着大枪,杀气腾腾。一个当官模样的疤拉眼儿,跳过船来,用盒子炮点着周善人的秃脑门儿,逼着他把船开到胡家集码头。周善人哪敢不依!急忙吩附掉转船头,拢岸抛锚。船一停,疤拉眼就把周善人带走了。大约一顿饭工夫,周善人哭丧着脸回到船上,一见砚耕就破口大骂:“你小子真他妈的丧门星!老子跑了七八年没出事儿,就这一趟栽了跟头!疤拉眼硬说老子通共,非要没收所有的猪不可!”

最后,他恶狠狠地说,“事到如今,你也别怪我不仁不义,老子现在就上汉江府,破上五百块现大洋,和这群丘八打官司。你他妈就那一船货,有本事了弄到汉口,没能耐就撒手滚蛋!”

黄昏时候,疤拉眼派人把猪统统赶到岸上,又赶跑了船队。砚耕没路可走,就在胡家集镇上,找了个干店住下。盼着周善人打赢官司,快点儿回来,再求他拉上一把。第二天午饭后,他胡乱吃了点东西。想想无事可干,就信步向街上走去。

胡家集虽说不大,倒也是个水旱码头。一条官马大道直穿街心而过,几十家店铺分列两厢,热闹而又紧凑。砚耕走着瞧着,瞧着走着。忽然,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从路边一家茶馆里传出来。他停下胸步,向里面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花白胡子老汉,怀抱一把大数三弦,闭着跟晴,摇头晃脑,正在兴致勃勃地弹奏。一曲跋头过门走罢,旁边一位中年汉子,清清喉咙,唱了起来: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

飞禽走兽皆是物,

为人子何不孝顺一双父母…

砚耕一听便知,这一段大调曲子,名叫《安安送米》,唱的是三国名将姜伯约,七岁时到尼姑庵中送粮探母的故事。在百里之外突然听到这亲切而又熟悉的家乡曲调,他顿觉精神一震,心里热乎乎的,不由自主地走进茶馆,在门边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他一边出神地听着,一边在藤盖上轻轻地击着拍节。一段《安安送米》唱完,那早在暗中观察的茶馆掌柜向砚耕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沏上一杯茶,又满面准笑地问:“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砚耕忙说:“俺是河南古桑县的。”

那掌柜点了点头,回过身来,向茶客们嚷道:“诸位!请这位河南客人来一段儿,怎么样?”

七八个茶客连声附和:“好,好!”

爱唱曲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一听弦子响,嗓门儿就痒痒。再加上盛情难却,砚耕不再客气,站起身来,向周围抱了抱拳,说声:“献丑!献丑!”

花白胡子老汉连忙调调弦音,弹了起来。砚耕从那中年汉子手中接过檀板,呷了口茶,张口唱道:

大观园万木起秋声,

漏尽更残梦不成……

四句鼓头刚刚溶音,茶座上“哗”地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这一段叫《玉悲秋》,是《红楼梦》中的故事。大凡湖北人唱河南戏,因水土差异,口音不同,往往嗓们儿有余,韵味不足,唱不出情来。所以,《红楼》、《西厢》一类工巧段子,很少有人演唱了。而这类段子,恰恰是砚耕极为擅长的。那些茶客们骤然觉得耳目一新,如闻天外仙乐。一段《悲秋》尚未唱了,这茶馆里里外外早围了个风丝不透。

那掌柜的也跟着占了便宜,做了个多天不遇的好生意。晚上,他特地炒了四个小菜,烫了两碗黄酒,硬把砚耕留下吃饭。砚耕推脱不过,只得随便应酬一番。两个人刚刚丢下碗筷,忽听一阵马蹄声响,由远而近,来到门前。抬头看处,一位十七八岁的国民党士兵,“扑通”跳下马来,走进茶馆,张口便问:“哪位是河南来的?”

两人吃了一惊,砚耕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那士兵朝他看了看,又说:“团座大人请您过府叙话,走吧。”

砚耕已是惊弓之鸟,哪敢说个“不”字,尽管心里七上八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团部设在镇子南边一家财主的深宅大院里。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军官早在客厅里等候。他相貌魁伟,仪表不俗,身着黄呢军服,佩戴中校肩章,一见砚耕到来,急忙起身让座,敬烟献茶。砚耕不知这位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哈哈哈…”团长爽朗地笑罢,又说,“老弟,我先来个自我介绍吧,姓项,单名一个华字,您呢?”

“卑姓韩,草字砚耕。”砚耕陪着小心回答。

“知道为什么请您来吗?”

“不,不知道。”“。

“下午在茶馆里,那段《悲秋》唱得不错啊!”

“唱得不好,请团座指点。”

“不!老弟不要客气。”项华显然有些激动了,解开衣扣,站了起“地地道道的河南味儿,字正腔圆,出神入化,令人叫绝!我刚好在来,那儿路过,听了一会儿。咳,河南戏还是咱河南人唱出来,才有个听头啊!”

“听团座口音,也是南阳人吧!”砚耕此时惊魂稍定,试探着问道。

“不错,我是邓县人。曹东扶先生(注)的同乡。”

项华不无自豪地说。砚耕惊奇地蹬大眼晴:“啊!那可是大调曲子的一代宗师呀!这么说来,项团长一定精于此道了。”

“近朱者赤嘛!”项华笑了笑,向旁边递了个眼色。那个小勤务兵立即走进内间,抱出一架古筝,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项华挽挽衣袖,颇为内行地调调弦,依次扣了几个单音儿,然后向砚耕点了点头:“来吧,再唱段《悲秋》,怎么样?”

砚耕微微一笑,接过檀板。项华拨动琴弦,奏出鼓头。砚耕亮开嗓门儿,朗声唱道:

大观园万木起秋声,

漏尽更残梦不成……

《嗯?”琴声厦然而止,项华仰起头来,满脸疑云,问道:“老弟,您这是怎么啦?”:

“项团长,没错啊?”砚耕大惑不解。项华不满地摇了摇头:“词是没有错,可这味儿和下午大不一样,没进戏呀!”

“噢!”砚耕如释重负,苦笑了一下,索性放下檀板,说:“项团长,既然这么说,我就不瞒您了。下午我心里有件大事儿,一边唱着曲子,一边想着自己的遭遇,不知不觉,满肚子辛酸苦楚,全都带进曲子里了。”》

于是,他把自己如何凑钱买猪,想下汉口跑生意,又怎样碰上疤拉眼儿…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最后说:“幸亏老天开眼,今晚被团长请来,叙上了同乡,又被您如此看重,我这心病就去了大半。想着那船猪十有八九有了指望,所以,就唱不出下午那种味道了。”

“哈……”项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真有意思,想不到我交你这个曲友,还借助疤拉眼一臂之力呢!”

他站起身来,拍拍砚耕的肩膀,“老弟,这趟生意你就放心吧。除那船货以外,我再送你两船,怎么样?”

“不不不【不义之财,我是断不能取得…”砚耕连连摇手。

“老弟,你错了。”项华正色说道,“那周普人若不鱼肉乡里,他哪有那么大的本钱?这难道不是不义之财?好了,就这样定了,三天以后,我派一个班,送你下江上路。不过,这曲子可不能马马虎虎,得拿出点真功夫啦!”

就这样,砚耕在项华这里住了三天。三天之内,两人食则同席,卧则同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抓筝唱曲。他们掏尽胸中所学,切磋调门,研究指法,推心置腹,相见恨晚,结为莫逆之交。临别那天晚上、项华又特意在江边设宴,为砚耕践行。三杯水酒下肚,他棒起那架古筝,满眼含洞:

情真意切地说:“砚耕贤弟,今日分手,不知何时重逢。感兄身在军旅,萍踪浪迹,去向不明。何况目下国军节节败退,大局已定。共产党必得天下无疑。这架古筝,是我亲手所制,多年心血,尽在于此。思兄前途未卜,烦弟代为保存。沧海桑田,或有相逢之日,那时咱再唱一曲。”言犹未尽,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旭日阴霞,远来又一个黎明。医院内科病房里,项老先生已经苏醒过来,他仍是那样满面愁容,悲悲切切。两行老泪好像流淌不完似的,他一直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一句话:“惭愧,惭愧!我可怎么办呢?

这时,有人推开房门。老人回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小汀雁抱着那架古筝,陪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向他床前走来。中年人眼里湿漉的,弯下腰,拉住他的手,轻轻喊了一声:“项伯伯…”

老人心里一热、似乎明白了什么,忙问:“您是…韩砚耕先生的儿子吧?”

“是啊,项伯伯,我叫韩雨,她叫汀雁,是我的女儿。”

“项爷爷,这架古筝,还给您老人家。”小汀雁捧着那架古筝,看着老人说。

“什么?还给我?”老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

“是的。父亲临终的时候,都给我们讲了。三十多年前,多亏项伯伯,才使我们一家人熬过那个岁月。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不不!韩雨,您…您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老人撑起身子,紧紧握着韩雨的手,失声痛哭起来。

“项伯伯,快别这么说!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擦擦泪眼,长叹一声:“韩雨,您们怎能知道我心里的痛苦呢…”

原来,全国大陆解放的前夕,项华因为看透了蒋家王朝的反动腐败,没有去台湾,转而取道香港,漂泊南洋,在新加坡定居下来。他开了个橡胶种植园,苦心经营二十多年,挣了一份不小的家产。新中国翻天复地的变化,激起他一片思乡之情、还家之心。可是,回忆起自己前半生的作为,又觉得羞愧难当。为此,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面对长天明月,不知哭过多少回。不久,忽有佳音传来,祖国实行对外开放,欢迎侨居海外的志士仁人回国参加四化”建设。他再也坐不住了,决心在垂誓之年;为中华民族的振兴发达献上一点力。不料恰在此时一场大火,把他多年经营的橡胶园焚烧殆尽,烧了个寸草不留,他彻底破产了。为此,几次想跳海自尽。在这生死关头,他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想起了这架古筝!只有它,才能使自己赎罪的心理得到宽慰,才能向故国人民献上一份进见之礼。但是,事隔三十多年,相距万里关山,寻筝谈何容易?经过反复考虑,他终于卖掉了妻子的首饰,凑足盘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登上了回国的旅途。

他是前天才由水路到达汉江的。他准备稍事休息,就北上古系县,寻访砚耕的下落。不想,昨天晚上,那古筝的声音,又把他带回到三十多年前汉江岸边那所深宅大院的客厅里。这琴音,他太熟悉了!一定是自己梦寐以求,万里迢迢前来追寻的那架古筝。可是,砚耕去世的消息,真好比晴空一声闷雷,使他魂飞胆裂,肝肠寸断,再也支持不住了…

说到这里,老人匆匆披衣下床,从小汀雁手里接过古筝,平平稳稳地放在写字台上,然后,将十几根琴弦依次拆掉,回过头来说:“孩子,您们瞧,这十五根琴弦轴儿,是一套密码暗锁,打开它的钥匙,是一支几乎失传的大调曲牌,叫《倒推船》。”

说罢,他一边轻轻地吟唱着那支古老的曲子,一边按照它的音节长短和各个弦轴所代表的音符,向相反方向逐个扭动。扭着,扭着,只听“当啷”一声,筝头筝身截然分为两段。老人将右手插进筝身,在内壁上摸索一阵,扣出一个五寸长短,一寸多厚的黑绒贴面金属匣子,他将旋钮儿轻轻一转,匣盖开了。

“啊?”韩雨父女大吃一惊,“这么大的宝石!”

“是啊!”老人如释重负,万分激动地望着那两颗熠熠发光的绿宝石,长叹一声说:“这是父母死后,留给我的金部家当了。四十多年前,我准备带着它到国外留学。后来听到了日寇南京大屠杀的消息、就毅然投笔从戎。哪料错走一步,倒当了个打内战的帮凶…唉!”

“项伯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韩雨连忙安慰。老人擦擦眼泪,露出了笑容:“是啊,是啊,一切从头做起吧。这两颗宝石,虽不是无价之宝,若在国际市场,还值个十几万英镑。我把它献给国家,为“四化”多少作点贡献,总算可以瞑目九泉了。”

“项伯伯!”“项爷爷!”

韩家父女紧紧握住老人的手,眼里闪着激动的消花,似看到他那颗金子一般闪亮,宝石一般晶莹的赤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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